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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臺灣三字經》中的“建書院,立學堂;至今日,大改良”,概述了清廷在臺灣發展教育的情況,但省略了清初傳播朱子文化的經過。事實上,朱子文化在臺灣傳播,經歷了從認知膚淺到認識深刻的過程,促使這一變化的重要人物是陳瑸和藍鼎元。 陳瑸(1655-1718),字文煥,號眉川(一作湄川),廣東海康(今廣東省雷州市)人。康熙三十三年(1694)進士。《清史稿》載:“陳瑸居官甚優,操守極清。” 陳瑸于康熙四十一年(1702)調任臺灣知縣,在任五年“清操絕俗,慈惠利民。暇即弓諸生考課,以立品敦倫為先”,民知禮讓。后任刑部主事,遷郎中,又任四川提督學政,康熙四十九年(1710)任福建臺廈兵備道。五十一年(1712),康熙帝表彰朱子和朱子學,將供奉在孔廟廊廡的朱子神位 升入十哲之次,并贊譽朱子“集大成而繼千百年絕傳之學,開愚蒙而立億萬世一定之規”。陳瑸乘勢而為,除了建萬壽宮,修文廟、明倫堂,設十六齋 以教諸生外,還建起島內第一座朱子專祠。他在《請建朱文公專祠碑》中說: 該本道竊聞:朱子集諸儒之大成,猶孔子集群圣之大成;一圣一 賢,心源之契,先后蓋若合符節也。有朱子之《學庸章句》《語孟集注》 及經史訓解諸書,而后孔子之道益明。是故愿學孔子者,斷以表章朱子為汲汲。我皇上圣學天縱,洞契淵源,特諭九卿集議優崇之典,升朱子于十哲之列,所為表率正學之舉,真超軼前古,垂示來今矣。然思朱子之神,無乎不在者也。臺處海表,士子鮮知正學,一切權謀功利之習、異端波行之說,未免得入其心;尤宜專祠朱子,以動瞻仰,定信從,庶乎諸生誦法孔子,可不迷于岐趨,而士習日端,人才亦日出。敬卜地于郡學明倫堂之左,起建正堂三間,安設朱子牌位;旁列齋舍,擇諸生之有志向進者,肄業其中;繚以環墻,外辟門樓,額曰:“朱子公祠”。直于文廟鼎峙,并傳永久。合亟報明憲臺,俯為察照者也。其用過工料細冊,容于查議等事案一并造送查核,合并聲明。為此備由具呈。伏乞照驗施行! 陳瑸在文章中不僅闡述了康熙帝推崇朱子和朱子學的歷史背景,而且強調在臺灣興建朱子專祠的目的是希望諸生誦法孔子,不迷于歧途,培養符合儒家思想的人才。 陳瑸創建的朱子祠在郡學明倫堂左側。范咸《重修臺灣府志?典禮》 載:“朱文公祠,在郡學左側,康熙五十一年臺廈道陳瑸建。”黃叔璥說: “湄川建紫陽祠于學宮之左旁,列黃勉齋、陳北溪、蔡九峰、真西山四先生木主,春秋致祭。”這里所說的“四先生”即朱子的四大弟子黃榦、陳淳、 蔡沈和真德秀。 清人王禮、陳文達在《臺灣縣志》中解釋說,臺灣選擇此四弟子配祀朱子,是因為他們對朱子學各有貢獻:黃榦受朱子之托整理完成《喪葬二禮》,蔡沈受朱子之托完成《書傳》,真德秀的《大學衍義》中多有朱子的理學思想。陳淳是朱子漳州籍的弟子,也是最早在閩南傳播朱子學的弟子。清人全祖望說:“滄洲諸子,以北溪陳文安公(即陳淳——編者注)為晚出。其衛師門甚力,多所發明。”四大弟子配祀朱子祠,體現閩臺朱子學的學宗淵源。 陳瑸創建朱子專祠,意在推崇朱子學的正統地位。正如《清耆獻類征選編》說,陳瑸建朱子專祠,是“示諸生以正學”。但是,清初的臺灣“鮮知正學”,對陳瑸創建朱子專祠多有疑議,于是陳瑸撰寫《新建朱文公祠記》, 闡明在臺灣建朱子祠的重要性和必要性。碑記的開篇以韓愈在潮州任刺史不滿一月,而當地人給他立祠為切入點,說明立祠不在于時間長短,而在于是否有功于國、有惠于民。他強調朱子理學雖發源于大陸,但是兩岸共同的文化,況且朱子還擔任過泉州同安縣主簿和漳州知州,而臺灣與漳、泉只一水之隔,他批評那種認為朱子沒有到過臺灣就不能立祠的人是頭腦糊涂。陳瑸對朱子為儒家道統所做的貢獻作了高度的評價,認為儒學自孔、孟之后,正學失傳,道統幾乎斷絕,而朱子剖析闡發,使儒家道統得以繼承下來,成為正統的儒家學說。陳瑸認為朱子思想義理深刻,必須一句一字反復推敲,才能理解其中意味,即使到了耄耋之年,仍然“信之深、思之至”。他反復強調朱子的義利觀,引用朱子“大抵吾輩于貨、色兩關打不透”“分別利義二字,乃儒者第一義"的名言,而重義輕利就必須像朱子強調的“敬以直內,義以方外”,即以直內為體,方外為用,以用顯體。只有內心敬直,才能方外處事。因此,他要求諸生不可將朱子學等同于一般學說,而要切己體察,躬身實踐。從這篇碑文看,陳瑸是一位學者型官員,他的《新建朱文公祠記》是一篇傳播朱子文化的精彩政論文。 值得稱道的是,明清時期大陸地區朱子學已完全官學化,許多朱子遺跡遺址已納入朝廷的文化資源,由地方官府出資甚至朝廷撥款修繕保護。作為直接管理臺灣的行政長官,完全可以利用官府財力創建朱子祠,但陳瑸卻“無動公帑、無役民夫”,而是用個人的養廉盈余完成此舉。為解決朱子祠的香火和師生的伙食、油燈的費用,他還捐出二十八甲一分莊田。由此可見這位“清廉中之卓絕者”的人生品格。 需要指出,陳瑸篤信、傳播朱子學并非只表現在臺灣履職上,在福建任職時也是如此。康熙五十三年(1714)十二月,陳瑸調任福建巡撫,其間入有“南閩闕里”之譽的建陽考察朱子遺跡。次年上疏康熙帝稱:“建陽縣有考亭書院,為先賢朱子晚年卜居故址。城外朱子祠,曾奉御賜聯額,而祠宇湫隘。宜與書院并行改造,臣謹同督臣滿保捐費鳩工。”陳瑸還請求康熙帝賜尤溪朱子祠匾額。他說:“朱子生于尤溪縣郭外之南溪,舊有專祠;請賜匾額。”康熙帝見陳瑸疏請后,于五十五年(1716)賜“文山毓哲”之匾。 陳瑸之后力倡朱子學的是被譽為“籌臺之宗匠”的藍鼎元。藍鼎元(1680-1733),字玉霖,別字仁庵,號鹿洲。福建漳浦人。藍鼎元出生于朱子學傳統世家,曾祖父藍毅叟、祖父藍繼善、父親藍賦皆篤信程朱理學。藍鼎元本人受學于福州鰲峰書院,《清史稿》載:“巡撫張伯行器之,曰:“藍生經世之良材,吾道之羽翼也'”,是一位學術醇正的朱子學者。 康熙六十年(1721)四月,朱一貴事變,藍鼎元隨其族兄、南澳總兵藍廷珍入臺。與陳瑸不同,藍鼎元把朱子文化融入到治理臺灣的各項政策之中。他提出的文治措施有十九條,即信賞罰、懲訟師、除草竊、治客民、禁惡俗、儆吏胥、革規例、崇節儉、正婚嫁、興學校、修武備、嚴守御、教樹畜、寬租賦、行墾田、復官莊、恤澎民、撫土番、招生番。這些措施貫穿著儒家仁政的方方面面,包括誠信、重農、租賦、規例、治安、吏治、武備、海防、教育、恤民、習俗等。 仁政是藍鼎元參與治理臺灣的突出表現。平定朱一貴事件之初,藍鼎元就給擔任征剿主帥的福建水師提督施世驃寫《與施提軍論止殺書》。他指出,參與朱一貴事變的人也是“天地父母之所生,不幸與賊共處此土耳。畏死脅從,知非本愿,或掛名賊黨,以保身家,其心豈不愿見太平,重為朝廷之赤子?一旦大軍登岸,渙散歸農,簞壺迎師,皆所必至”,請求施世驃的部隊勿濫殺,體現藍鼎元仁愛德政之心。同時,他提出貫徹儒家“有教無類” 的教育理念,認為“人無良匪,教化則馴;地無美惡,經理則善”。就是說人生之初并沒有好壞之分、沒有善惡之別,只要進行教育就能涵養化育,辦法是在鄉村普遍創辦義學,在百姓中開展《圣諭十六條》教育,用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來轉移士習民風。 《圣諭十六條》是康熙九年(1670)朝廷頒發天下的一項重要文教政策。它以程朱理學思想為核心,內容包括人倫孝悌、敦親睦族、重農務本、止息爭訟、崇尚正學、端正士習、遵守法律等。藍鼎元強調只要在士民中貫徹儒家“五常”“八德”思想,就能風俗純厚、社會安定、實現富裕。乾隆帝對藍鼎元治臺方略高度贊賞,并親下手諭:“閱藍鼎元《東征集》所言,大有可采。”后之治臺者,多以為法。 從康熙五十一年到六十年的十年間,陳瑸和藍鼎元兩位渡臺官員在臺灣倡導傳播朱子學,前者從崇祀的角度在都市傳播朱子學,后者從教育的角度在鄉村傳播朱子學。于是朱子文化從理論到實踐層面得以在臺灣廣泛傳播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