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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夷精舍是朱子創建的第三所書院,在今武夷山景區五曲隱屏峰下。淳熙九年(1182)七月,朱子在浙東提舉任上彈劾唐仲友受挫,次年正月奉祠而歸武夷,建此書院,四月落成,此即朱子所言“經始于淳熙癸卯之春,其 夏四月暨望堂成,而始來居之”。 朱子《行視武夷精舍作》詩夾注自述書院建造始末云: 武夷溪凡九曲,多急流亂石。此第五曲,水特深闊平緩,綠漪可 愛。 峰下小山重復,中有平地數十丈,喬木長藤,茂林修竹交相蔽 隱。舊無人跡,乾道己丑,予舟過而樂之。及今始能卜筑,以酬曩志。 ……方經始時,予以病不能來。至是送別山西,始自新村買舟以來,視 所縛屋三間,制度殊草草。然背負大隱屏,面直溪南大山,左有魏王上 升峰,右有鐘模、三教等石,極為雄勝。 由此可知,在朱子之前,精舍故址還是“舊無人跡”的“蔽隱”之處, 乾道五年(1169)朱子舟行過此,已有卜筑之意。十三年后,此愿方得以實 現。然其規模,不過是草屋三間而已,故可在兩三個月之內完工。 精舍營建之時,其友人趙汝愚正官福建安撫使,故命崇安縣令、縣丞以 官帑相助營建,但被朱子婉言謝絕。朱子說: 適聞崇安宰丞同到精舍,云被使檄有所營造,不知果然否?此是私 家齋舍,不當崽煩官司。不唯在熹私義有所不安,加以蹤跡孤危,動輒 得謗,今更坐役官司起造屋宇,此正是好題目,彼等所日夜窺伺而不可 得者。侍郎見念之悉,豈當以此禍餉之乎?春間在彼,亦有朋友數人欲 為營葺,已定要束矣?!偎緸橹诹x既不可,于事亦不便。蓋其 一則必有騷擾,其二則不能如法,萬一為之,自此熹更不敢入精舍矣。 由上文可知,趙汝愚之外,當時還有幾位友人欲出資營造,也被朱子謝 絕。文中所言“日夜窺伺”的“彼等”,指的是唐仲友姻戚,時任宰相的王 淮、吏部尚書鄭丙等,當時正在朝中掀起一股反“道學”逆流。朱子不愿因 此而授人以柄,更不愿因此而連累朋友。 對精舍的創建始末,朱子的友人,曾先后擔任過建安知縣和建寧知府的 韓元吉有《武夷精舍記》,述此甚詳: 吾友朱元晦居于五夫山,在武夷一舍而近,若其后圃。暇則游焉, 與其門生弟子挾書而誦,取古《詩》三百篇及楚人之詞哦而歌之,瀟灑 嘯詠,留必數日,蓋山中之樂悉為元晦之私也。予每愧焉。 淳熙十年,元晦既辭使節于江東,遂賦祠官之祿,則又曰:“吾今營其地,果盡有山中之樂矣。”蓋其游益數,而于其溪之五折負大石屏 規之,以為精舍,取道士之廬猶半也。誅除草茅,僅得數畝。面勢幽 清,奇石佳木,拱揖映帶,若陰相而遺我者。使弟子輩具畚釵,集瓦 木,相率成之。元晦躬畫其處,中以為堂,旁以為齋,高以為亭,密以 為室,講書肄業,琴歌酒賦,莫不在是。 朱子自撰《武夷精舍雜詠并序》描述了精舍的內部結構和外部環境,結 合現存遺址來看,精舍面溪背山,占地約三畝。其原始格局大致為:隱屏峰 下,兩麓相擁之中,有居屋三間,名為“仁智堂”;堂左有“隱求室”,為朱 子居室;右有“止宿寮”,奉迎親友之用。山麓之外累石為門,稱“石門塢”,塢內為生徒群居之所,稱“觀善齋”。另有寒棲館、晚對亭、鐵笛亭等 建筑。書院建成之時,四方學友士人云集,著名詩家詞家陸游、辛棄疾、楊 萬里、袁樞等均有詩以記之。 精舍建成,南方各省的學子紛紛負笈前來從學。朱子為門人宿所“觀善齋”題詩云: 負笈何方來?今朝此同席。 日用無余功,相看俱努力。 其從學門人之盛,據朱子摯友、詩人陸游為朱子門人方仕繇撰寫的墓志銘中,有“朱公之徒數百千人”的說法。朱子本人則說“四方士友來者亦 甚眾”。從淳熙十年到紹熙元年(1183—1190)朱子赴漳州任前的八年中, 他主要在此聚徒講學和從事學術活動。 朱子在武夷精舍講學的特點主要有以下幾方面。 1. 師生自建校舍,開“勤工儉學”之先河 “勤工儉學”本為現代用語,古代并無此說。然觀武夷精舍之創建過程, 由于朱子拒絕了官、私各方朋友的襄助,而僅以微薄的祠祿自營,故其資金 明顯不足。為了解決這一困難,朱子“躬畫其處”,即自己設計?!爸幸詾?堂,旁以為齋,高以為亭,密以為室”,此乃根據地形地勢的不同特點,設 計建造適合的建筑物。又率及門弟子“誅除草茅”,得地數畝,“具畚鍤,集 瓦木,相率成之”。從清理地基,籌集工具和建筑材料,到最后建房搭屋, 均由門生弟子揮灑汗水,自力更生來完成的。朱子對此雖有“視所縛屋三 間,制度殊草草”的遺憾,然縱觀中國古代教育史,由師生自創校舍,朱子 可謂第一人,實開“勤工儉學”之先河。 2. 沿用《白鹿洞書院揭示》 《白鹿洞書院揭示》是朱子在淳熙七年(1180)任南康(治今江西省廬 山市)知軍,興復白鹿洞書院時所制定。朱子在總結前人辦學經驗的基礎上 制定的這一學規,內容涉及五教之目:“父子有親,君臣有義,夫婦有別, 長幼有序,朋友有信”;為學之序:“博學之,審問之,謹思之,明辨之,篤 行之”;修身之要:“言忠信,行篤敬,懲忿窒欲,遷善改過”;處事之要:“正其義不謀其利,明其道不計其功”;接物之要: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。 行有不得,反求諸己。”《白鹿洞書院揭示》體現了書院教學的根本宗旨和 目的,又明確了為學之序和修身、處事、接物之要,既表達了封建社會教育 的基本要求,又揭示了辦學的一般規律。故在武夷精舍教學中,朱子仍將其作為精舍諸生從學的規則。 3. 指導學生承擔部分研究課題 指導學生承擔部分研究課題,是朱子在書院講學中一貫堅持使用的教學 方法之一。如在此前的寒泉精舍講學中,所撰《資治通鑒綱目》,其中部分 內容,即交由蔡元定、李伯諫、詹體仁等分工完成。 在武夷精舍,朱子又將此方法繼續推行至其教學實踐中。如門人黃榦, 曾協助朱子從事一些課題研究。朱子在淳熙十一年(1184)春正月寫給劉子 澄的一封信中說: 舊書且得直卿在此商量,逐日改得些少,比舊盡覺精密。且令寫出 凈本,未知向后看得又如何也。 “舊書”指的是《小學》初稿。此書最早由朱子列出大綱,交其門人劉 清之(字子澄)編出初稿。在給劉子澄的另一封信中,朱子說: 《小學》書曾為整頓否?幸早為之,尋便見寄,幸幸。昨來奉報, 只欲如此間所編者。今細思之,不若來教規模之善。但今所編皆法制之 語,若欲更添“嘉言""善行"兩類,即兩類之中自須各兼取經史子集 之言,其說乃備。但須約取,勿令太泛乃佳。如管仲“畏威如疾"之 語,心每愛之。文章尤不可泛,如《離騷》忠潔之志固亦可尚,然只正 經一篇已自多了。此須更仔細決擇。 文中對劉子澄所編《小學》初稿提出了較為詳細的修改意見,其抉擇、 取舍的標準貫穿著朱子的理學思想、教育思想。朱子又將此書稿交給黃榦, 并同其“商量”,這就通過編纂教材這一環節提高其從學門人的研究和判斷 能力。 又如《易學啟蒙》一書,成書于淳熙十三年(1186)三月,是朱子為糾 正當時學者受現行《周易》文本的影響,而產生“緣文生義,穿鑿破碎”之 弊而撰。此書之寫作,由門人蔡元定協助完成?!吨煳墓m集》卷二《答蔡季通》書中討論此書的修改之事甚詳。束景南先生認為: 朱熹撰寫《易學啟蒙》,得蔡元定之說有二:一為《圖》十《書》 九,一為奇三偶二,朱熹于《啟蒙》中均以“蔡元定曰”明標?!独m集》 卷三《答蔡伯靜》書一亦云:“《啟蒙》已為看畢……但注中尊丈(蔡元 定)兩句不甚分明……或于《啟蒙》上卷之末添數句云:卷內蔡氏說: “為奇者三,為偶者二。蓋凡初操,左手余一、余二、余三皆奇,余四 為偶;至再攜、三摞,則余三者亦為偶。故曰奇三偶二也。"如何?說明朱子的《易學啟蒙》一書,吸收了蔡元定的某些觀點和部分研究成果。 4. 優游林泉,寓教化于游樂之中 朱子對旅游有其獨到的見解。他說:“游者,玩物適情之謂?!灾?理所寓,而日用之不可闕者也,朝夕游焉,以博其義理之趣,則應務有余, 而心亦無所放矣?!彼J為,游樂,是通過“玩物”來鍛煉自己的情操, 大自然中蘊涵著深刻的道理,故游玩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有益補充。通過登 山臨水,接觸各類事物,來體察天下萬物之理,即所謂“朝夕游焉,以博其 義理之趣”。故旅游既是其寓教化于游樂之中的教學方法,也是他提倡的“格物致知”的途徑之一。朱子友人韓元吉在《武夷精舍記》中,將朱子率 弟子優游武夷林泉之下,與孔子率弟子登泰山之巔相提并論,揭示古代教育 家“志于道”與“游于藝”二者之間的關系。文曰: 夫元晦,儒者也。方以學行其鄉,善其徒,非若畸人隱士,遁藏山 谷,服氣茹芝,以慕夫道家者流也。然秦、漢以來,道之不明久矣。吾 夫子所謂“志于道",亦何事哉?夫子,圣人也,其步與趨,莫不有則。 至于登泰山之巔而誦言于舞零之下,未嘗不游,胸中蓋自有地。而一時 弟子鼓瑟鏗然,“春服既成"之詠,乃獨為圣人所予古之君子息焉者, 豈以是拘拘乎?元晦既有以識之,試以告夫來學者,相與酬酢于精舍之 下,俾或自得。其視幔亭之風,抑以為何如也? 由于武夷精舍坐落在集武夷山水之精華的五曲大隱屏下,為朱子在講學 之余朝夕游焉,以博義理之趣,提供了絕好的條件。武夷山的自然和人文景 觀均成為朱子率門人出游的觀賞目標。 淳熙十年(1183),武夷精舍建成不久,朱子即率門人吳楫等赴一曲武 夷山沖佑觀歲寒軒講學。朱子《次公濟精舍韻》《奉同公濟諸兄自精舍來集 沖佑之歲寒軒因邀諸羽客同飲公濟有詩贈守元章師因次其韻》,即作于此次 講學之時。 淳熙十一年(1184)仲春,朱子與門人游九曲溪,寫下了著名的《武夷 棹歌》十首。其通俗而又典雅的風格,回環往復的旋律,以及濃郁的武夷民 歌特色,吸引了由宋至清數十位詩家為之唱和。朱子的《武夷棹歌》也因九 曲船工的代代傳唱而經久不衰,至今家喻戶曉。 在武夷精舍講學之時,朱子還率門人對武夷“船棺”“虹橋板”進行實 地考察。他對武夷山向來眾說紛紜的武夷君的來歷進行推斷,認為“頗疑前 世道阻未通,川雍未決時夷落所居,而漢祀者即其君長,蓋亦避世之士,生 為眾所臣服,沒而傳以為仙也”。推斷武夷君乃遠古時期的部落酋長,并 駁斥了兩岸“船棺之屬”系仙人葬處為“詭妄不經,不足考信”的無稽之 談。此說對引導門人科學地分析、認識武夷遠古的歷史和傳說,起到了正面 的作用。 在武夷精舍講學期間,朱子還率門人弟子走出武夷山,到福州、莆田、 泉州等地。通過對學者的互訪,擴大了本學派的影響。如淳熙十年(1183)十月至泉州,與友人泉州名士陳知柔游當地名勝蓮華峰、九日山等,留有詩 作。十一月到莆田訪陳俊卿。陳俊卿之子陳實、陳守、陳宓,孫陳址,都在 此時從學于朱子。淳熙十四年(1187),又與門人王遇、陳孔碩、潘柄、黃 子方等同游鼓山。今鼓山涌泉寺后山仍存此次紀游的摩崖石刻。題刻原文: 淳熙丁未,晦翁來謁鼓山嗣公,游靈源,遂登水云亭,有懷四川子 直侍郎。同游者:清漳王子合,郡人陳膚仲、潘謙之、黃子方,僧端友。 朱子出訪各地,使武夷精舍講學影響擴大,不僅在出訪途中即吸引了一 批門人弟子拜師門下,而且還有許多各地的門人聞風赴武夷山。其中如莆田 名儒林光朝的從子林成季,莆田方壬、鄭可學,邵武吳壽昌、吳浩父子,長 溪楊楫,惠安張巽,浦城楊道夫,仙游傅誠,閩縣鄭昭先,光澤李方子、李 閡祖、李相祖、李壯祖兄弟等數十名弟子,均在此前后赴武夷精舍從學。 5.刊刻圖書、發布學術成果 朱子在五夫家居和建陽寒泉、云谷講學時期,就有過刊刻圖書的經歷。 如在五夫家居時期,他于乾道五年(1169)五月,刻印由他所編訂的《太極 通書》;在寒泉、云谷,則于乾道年間(1665—1173)刻印《二程遺書》《二 程文集》《論孟精義》和《上蔡語錄》;于淳熙元年(1174)至淳熙八年(1181)刻印了《丿I朝名臣言行錄》《弟子職》《大學》《中庸》《近思錄》和 《古今家祭禮》等。 武夷精舍講學時期,朱子繼續發揚書院刻書的傳統,將其編著以及友人 的著作刊行于世。如淳熙十一年(1184),將友人呂祖謙遺作《大事記》刊 刻出版。同年,編纂亡友張栻的《南軒集》四十卷,并為之刊版印行。淳熙 十三年(1186),朱子《易學啟蒙》成書,由其門人蔡淵刊刻于建陽。淳熙 十三年(1186)成書的《詩集傳》二十卷,次年由蔡元定刊刻于建陽后山, 版本學上稱為“后山本”。淳熙十四年(1187)編成《小學》六卷,仍由蔡 元定刊行于建陽,封面題“武夷精舍小學之書”。這是我國有文字可考的 最早使用封面的圖書。淳熙末紹熙初(約1188-1190),朱子自編《晦庵先 生文集》十一卷,《后集》十八卷,刊刻于建陽。 |